望去,登时心领神会,“姐姐是说,都是因为这些江湖中人好勇斗狠,所以船主们不敢轻易载客过江?”
张婉仪无可奈何道:“这不是第一批,也不是最后一批。这些人发起性来,轻则大打出手,重则破船害命,这些时日以来,在这里渡江的江湖豪客不知凡几,累累伤人害命,现在哪个不要命的敢搭他们?”
见那两人一时难分胜负,张婉仪已经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,忽然数声嗒嗒的轻响,继而绵密起来,江风细雨落在篷顶,稀疏有声。
张婉仪命两名艄公道:“莫要再管,开船吧。”
艄公们遵声领命:“是,小姐。”
说罢,双手摇橹,篷船开始远离江岸。
使刀的大汉见到渡船要走,将年轻人的□□格住,喝道:“小子!先慢动手!那两个小娘们儿要跑啦!”
青年人跃开两步,回身去看,啐声骂道:“呸!被那两个老不死的耍了!”
说罢,扬声叫骂:“老儿且慢!休走!”
这两个人性情粗鄙,武功却是不弱,身法更是不俗。忽然双双提身纵起,施展轻功,犹如飞燕袭来,径直追向篷船。
他们凌波踏浪,忽然掠起,凌空翻身,一人落向船首,一人落往舱尾。
“嘿嘿——老儿找死!”
谁知那两人身体还在半空,二位摇橹的老人却还是气定神闲,泰然自若。老人们随手取过钓竿,就势抛甩,径直点向二人的枪身和刀面。
那细长的鱼竿此时却似有千斤之力,竟将他们来势汹汹的刀枪挡住,随手一扫,就将这两名狂徒打落水中!
这钓竿原是精铁所制,极为坚韧,但能一竿将人挑落水中的,两位老者的这份巧劲韧力就非一般人所能拥有。
风剑心惊叹道:“两位老伯伯,好生厉害!”
洛清依不动声色,心中暗忖,那两名渡船客的武功不弱,而这条船上摇橹的老家仆更是身怀绝技。看来这位张姐姐绝非寻常人物。
但转念一想,寻常人家的闺秀,又怎么敢在风险波恶之地孤舟游船?
张婉仪将她们的神色情态看在眼里,虽然有些胆色,不似寻常的闺阁小姐,但观她们的言行举止,更非奸猾伪作之人。
“不过雕虫小技,让两位妹妹见笑尔。”
洛清依循序渐进,藉机疑问道:“先前姐姐说,那两个人为什么要争船渡江啊?似是这样的英雄好汉,还有很多吗?”
张婉仪勾唇,嘲讽道:“他们算什么英雄好汉?左右不过是些想趁此时临末城群豪争斗日久,精疲神竭之际,想要鹬蚌相争,渔翁得利的小人罢了。”
风剑心眨眨眼睛,天真道:“临末城?是川北,玉华州的临末城吗?那里现在发生着什么事?听姐姐说的,敢莫是龙潭虎穴?”
火炉煮茶渐沸,茶壶在嗤嗤啸响,张婉仪用湿帕捻起茶壶,小心的放到桌上,漫不经心说道:“二位妹妹,可曾听说过英雄台,意气盟吗?”
风剑心和洛清依相视一眼,故作惊讶,风剑心好奇道:“意气盟?就是川北的意气盟吗?”
张婉仪抬眼颔首,“嗯,看来你们知道?”
洛清依更是表现出推崇备至的神情,她说道:“我们姐妹虽然不算是江湖中人,但英雄台意气盟的大名那也是如雷贯耳。众位英雄的侠名更是威震武林,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啊。”
洛清依一边貌似由衷的奉承,一边暗暗察言观色。见张婉仪虽然勉强压住上挑的秀眉,确止不住唇角的些微笑意。洛清依心道,看来这位张姐姐,和意气盟恐怕有所关系吧?
洛清依继续试探,“这临末城和桢江的大乱,跟英雄台意气盟又有什么关系啊?”
张婉仪神色诡怪道:“你们既然都知道意气盟,怎么会不知道英雄台的据地就在临末城北的虚山之上啊?”
见这对姐妹默然无语,似是知之不详,这让张婉仪对她们深闺小姐的身份更加信服。
张婉仪向她们说道:“再过五日就是七月初九,也是十年一度的虚山大会。到时川北各派,甚或东南武林的英雄豪杰都将齐聚英雄台。此乃东南武林一大盛事,但凡江湖中人,无不向往。”
风剑心和洛清依颔首,风剑心道:“既然这样,大家一起前往就是,为什么要大打出手呢?”
张婉仪莞尔,笑她天真,解释道:“你知道吗?东南武林英雄豪杰有如过江之鲫,而英雄帖不过区区四十八张,得帖赴会者俱是川北武林中声名显赫,威震江湖的人物。英雄台若广开山门,来者不拒,只怕整座虚山也未必站得住这么多人。”
二女暗道原来如此。
当初七星顶剑圣设宴,广邀天下英雄,得其帖者也不过三百人而已。东南豪杰众多,已是数不胜数,放眼中原武林更是车载斗量,岂能面面俱到?
张婉仪继续道:“虚山向川北武林发出英雄帖,统共四十八枚精铜令牌,名叫四方令。七月初九那日,不论出身,不论武功,不论地位,但凡手持意气盟四方令者,俱可参加虚山大会,上台比武,其余人等虽可与会,却不能上台。”
“上台?上什么台?”
风剑心问道:“既然没有令牌也能去参加大会,那他们到底是争什么啊?”
“二位姑娘有所不知,意气盟并非江湖门派,而是川北七府十三郡各门各派的联盟。总盟主由川北各派领袖推举武功最高,声名最盛的豪杰担任。总盟之下,分设东、南、西、北四盟,而四盟盟主,却是由十年一度的虚山大会当中比武决出。手持令牌者,皆有资格一争,若无令牌,只可与会,不能争雄。”
原来如此。
洛清依道:“难怪那些江湖豪客如此大打出手。十年一度,确是机不可失。”
谢令如的位置确实稳如泰山。但一方盟主号令一方门派万余人马的权力,也是无上尊崇,地位超然的。
“习武之人,不外乎为扬名立万,建功立业,莫怪乎川北武林趋之若鹜。”
风剑心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,道:“可我听说,前任的西盟盟主西风神剑余老先生早在七年前就战死沧州,那现在的西盟盟主又是……”
她刻意将话题引到剑豪身上,旁敲侧击,探听虚实。
张婉仪脸色倏变,蹙眉道:“剑豪他是谢大……他是谢盟主亲自举荐的,算是临危受命,暂代西盟盟主之职。也正因如此,是以群雄对温灼宁盟主之位尚有异议,但愿他这次能力压群豪,坐稳尊位吧。”
七年前,余东行在沧州身亡,谢令如一力举荐当时名声不显的温灼宁接任西盟盟主之位。原是顺理成章之事,却因天魔手和火玫瑰温婷的流言蜚语,使剑豪得位不正之说近年来甚嚣尘上。
“那张姐姐……”
风剑心本来还想再问,但见张婉仪眼中似已有疑色,恐过之不及,会打草惊蛇,话锋忽转道:“既然川北意气盟旨在统合武林正道,如今发出四方令,却令群雄争斗,导致临末乱局,这岂非事与愿违,弄巧成拙吗?”
张婉仪道:“江湖中人,意气之争,好勇斗狠,这些都是等闲之事。你以为没有四方令,这些人就能和睦相处,与世无争吗?”
洛清依想通此节,道:“对。四方令十年一出,群雄都在虚山大会一决雌雄,可谓养精蓄锐,厚积薄发。这样一来,川北各派的英雄豪杰未免消耗过度,必然不想轻易与人为仇。江湖正道好歹能有十年太平。”
张婉仪微微颔首,“还是这位妹妹看得通透,江湖中人比武较技,再寻常没有。”
约摸着壶中沸茶渐温,她将茶案中的茶杯翻起来,倒上三杯香茗,举杯邀请,道:“区区粗茶,二位妹妹权当解渴。”
篷船外雨声连绵,小船摇曳而上,舟内茶香清冽,听雨品茗,倒是别有一番滋味。
风剑心故意作出乖巧模样,取过茶杯,“多谢姐姐。”
说罢,仰首一饮而尽。
行走江湖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天衣她是百毒不侵之体,是以不动声色的将这口茶喝完,但觉身体没有异样,这才对洛清依露出绚烂笑容。
张婉仪只道是她们姐妹情深,妹妹正与姐姐撒娇。洛清依却知她的用意,遂也领受好意,取杯饮茶,姿态端正优雅。
张婉仪见她仪态优雅,风骨天成,确是名门之姿,遂不疑有他。
洛清依问道:“对了,只顾着问我二人的去处,还没来得及向张姐姐请教,我和妹妹去临末,不知姐姐何往?”
张婉仪抿嘴笑道:“当然是一起去,我也有亲,家居临末。”
风洛两人微怔,不知她这是托辞,还是真的如此。张婉仪见她们怀疑神色,打趣道:“怎么啦?难道你们去得,我却去不得?”
洛清依连忙道:“当然不是,就算是龙潭虎穴,凭这二位老先生的本事,也能来去自如,全身而退。”
张婉仪闻言微微摇头,说道:“东南豪杰辈出,强者如云。福伯寿伯年事已高,怎忍劳动?”
风剑心眼神憧憬道:“张姐姐,你有没有法子?能去虚山啊?”
剑豪温灼宁擒去小龙王。他是西盟盟主,到时必然会出席虚山的英雄大会,若是能混进英雄台,说不定她能在群豪相争之际,悄无声息的将人救出来。
张婉仪道:“怎么?你对这虚山大会有兴趣?”
“你们,也想争个盟主当当?”
洛清依道:“张姐姐真爱说笑,小妹武功低微,哪敢登台献丑?因我那小妹贪玩爱闹,在家时就时常听江湖逸事,武林风传?如此盛会,想来她必然不愿错过,我和妹妹想要寻她的踪迹,只怕还真非虚山不可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张婉仪续道:“因缘时会,你们既然不想比武,那虚山也不是去不得。到时,你们跟着我就是。”
风剑心洛清依面露喜色。虚山大会虽然不限与会人数,但也并非闲杂人等可以来去自如。张婉仪果然和意气盟关系匪浅,否则岂能带人去英雄台观礼?
然而张婉仪高深莫测,似是不愿多谈。风剑心和洛清依也索性点到为止,没再多问。
篷船之外,轻风细雨,绵绵切切。张婉仪抱过座旁的七弦宝琴,说道:“风雨绵绵,山水漫漫,姐姐不自量力,愿抚琴音,聊以解乏如何?”
洛清依、风剑心略有喜色,洛清依更是请道:“愿听高山流水之音,实是求之不得。”
张婉仪莞尔,抱琴横膝,素手一拨一拢,琴声悠扬,潺潺而出,如清泉漱石,风过林松,曲调婉转温和,能宁心静气,引人入梦。
风剑心本来一夜未眠,骤闻淼淼之音,顿觉心神沉缓,呼息平和,轻轻的呵欠,到底没能逃过洛清依的耳朵。
她的眼眸泛着柔光,轻浅含笑,抬臂打开右边的身体,让风剑心倚靠过来。
风剑心俏脸微红,暗暗觑向张婉仪,抚琴女郎只当她们姐妹情深,眼中并无异样。
风剑心遂倾过娇躯,轻轻缓缓的枕在洛清依的膝上,呼吸之间,尽是少女的暖香,像是馥郁的兰,又似清冷的梅,一丝一缕,激荡心神。
洛清依温和的素手拢住她鬓边的发,露出那张清雅绝丽的脸。风剑心也能感觉到,师姐炽热温柔的眼睛,在望着自己,初时她感到羞赫,渐渐的是心安,最后风剑心浅浅睡去。
就在这时,悠扬的琴音倏地转折,江南的烟雨慢慢消散,换作连绵的雨后幽山。洛清依听出这是她熟悉的西南小令。张婉仪的眼中有期许的笑意,洛清依没忍住轻声合道:
花村外,草店西,晚霞明雨收天霁。四围山一竿残照里,锦屏风又添铺翠。
她的声音清淡却非冷冽,正与琴声中的清泉幽谷相合,悠扬婉转,沁人心脾。
张婉仪眼中有喜悦之色,琴声再转,竟是如泣如诉的愁肠哀思,洛清依合道:
渔灯暗,客梦回,一声声滴人心碎。孤舟五更家万里,是离人几行情泪。
一曲《潇湘夜雨》,道尽多少离人肠?
张婉仪心事重重,愁肠百结,洛清依似有所感,望着风剑心的容颜,一时怔怔。
她们相恋不伦,前途未卜,谁也不知此生能不能相依相守?
孤舟漂浮江上,细雨绵绵,竟使洛清依生出天地浩渺,不知来处归路之感。
张婉仪见她默然神哀,听琴伤情,还道是她思慕情人,求之不得,与自己也是天涯沦落人?
不敢触景伤情,遂罢琴而坐,揭帘看去,江上风雨初歇,但闻荡橹行船之声。
湿凉的水雾,笼罩着江面,看不清前路,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