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如麻,撇开眼去,神情恍惚,半晌,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,暗哑着道:“可,可是大师姐你还不到十三岁啊……”
“十三岁出嫁实属常情,我的情况,最多也拖不过及笄。”
风剑心忽然就感觉两眼发黑,心神紊乱,一时不知所措,失魂落魄。
要是大师姐出嫁,我要怎么办呢?是要去服侍别人吗?还是继续跟着大师姐呢?
我该怎么办?
我该怎么办?
怎么办?
此刻,她已经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,内心惶惶,充斥着即将失去眼前人的恐惧。那种茫茫仓惶之色,被洛清依看在眼里,她也不知道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,轻声问道,“心儿,心儿,你说,我应该嫁吗?”风剑心脸色苍白,思绪混乱,听闻此言,以为她这是待嫁新娘的羞怯与不安,想要作为好姐妹的安慰,心里忽然莫名苦涩起来,说的话也莫名其妙,“恭喜大师姐寻得佳偶,你们男才女貌,天作之合,岂非是大大的喜事?师姐喜欢就好,又来问我做什么?我又不能为你作主……”
洛清依指尖颤动,收回手去,捏成小拳,指节发白,她望着床幔,久久无言,一股不被理解和无法倾诉的苦涩让她感到阵阵伤心难过。风剑心这时反应过来,恨不能当场自掌耳光。师姐素来待她极好,现在她这样问我,必然有自己的想法,我却和她发脾气,这算是哪门子疯病?
正要向她道歉,忽听一声清婉病弱的叹息,“就像你们说的,他很好,虽然很好,可我却不喜欢……”洛清依直视风剑心的眼睛,那双沉郁哀怨的眼眸,像是布满荆棘的泥潭,能活生生的将人拖进去溺死,”我喜欢的,不是他啊……“
一种比苦涩沉闷的情绪更剧烈的疼痛直击心底,风剑心魂飞魄散,思绪茫茫。唯有“喜欢”直直插进她的脑海和心窍,疼得头晕目眩,无法呼吸。半晌,风剑心拾起破碎的情绪,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些矫情的忧郁从何而来,冷静之后就觉得荒唐可笑。她强行振作情绪,尽量装出欣慰和好奇的模样,“是,是吗?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,能得到大师姐的青睐,想来是个极好的人吧?”
洛清依见她神色寻常,至少没有见到她期望的反应,不由感到挫败和失望,她叹道:“虽然是很好的人,可惜却不是佳偶良缘,和你一样,还是个木头脑袋……”
风剑心视线垂落,还是问出那个问题,“是谁?”
洛清依凄然苦笑,甚至还隐隐带着些,要是她知道真相,那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?这样病态的的期待。“你当真想知道吗?就怕我一说出来,你我即刻就要翻脸。”
风剑心到底是没有勇气问,也不想再问,洛清依那股报复的邪火散去,也没再说下去。
“你不知道也好,其实,我和你说起这事,是想请你帮忙。”
风剑心哑然,暗道:大师姐这是什么意思?难道是要我替她给心上人传书递信?帮她们暗度陈仓?心里虽然万分抗拒,可师姐待她情深意重,她也只能表示,“师姐请说。但凡,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……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
翌日,洛清依亲自前往天枢殿去见洛天河。惯例的嘘寒问暖之后,洛清依终是说出真实的意图。
摇花隐金针渡穴的方法,让风剑心来操作。
洛天河本来当然不愿,若是让这无关紧要的人来施针,他还怎么为孙女的亲事推波助澜?奈何洛清依这次却极其坚持,老剑圣因昨日前车之鉴,不敢逼迫太急,最后还是答应下来。不过对风剑心能否掌握针灸之法还有疑虑。金针渡穴对刺穴准确的要求极高,差之毫厘就可能功亏一篑,甚至反害其命。先不说就凭风剑心的资质能不能领悟施针的精髓,就她那只残疾的右手已是大大的隐患。
性命攸关,不可儿戏。
因而老剑圣决定传授她针法之后,要先考究一番她的武艺。
风剑心站在小筑外的空地,左手一柄木剑施展开来,但见剑影重重,风声赫赫,扬起细微轻尘,百花摇曳,桃李送香,剑势绵延不绝。她的右手虽然不利,左手的剑法却独树一帜,有一定的可取之处。练武三年,此时初通剑意,内功虽浅,好在根基稳固,左手剑又快又准,比之寻常剑宗弟子也不遑多让,更因与右手剑法的剑路攻势截然相反,她这左手剑比起右手更加惊险莫测。
虽然在洛天河这样的剑道大宗师面前,再高的剑法也犹如耍戏,但风剑心的努力也确实并非一无是处。老剑圣抚须微颔,算是对孙女的认可,“这三年你教的不错,至少比爷爷想象的要好。”
风剑心收招站定,听到掌门的赞许,也不禁微感动容。见洛清依面容含笑,那颗心却又当即沉下去,郁郁不欢起来。
师姐是因为心上人的缘故,不想和纪师叔成亲,是以要我替她针灸治病,为那个人保全清誉名节。
她说她心有所属,我与她朝夕相处三年,却从未见她对哪位师兄师弟青眼有加,难道我对她的关心还是太少,因此没有注意到?唉……也不知道是谁能让她真心相待,这份福气,真是再好也没有了……
要是大师姐从此心里就只有那人,我怕是连一点点位置也没有了。唉……我出身孤苦,能拜到剑宗门下,能认识她这样的好朋友就已是三生有幸,怎么能妄想更多呢?
她神游物外,浑然不知洛天河此时正在叫她,直到洛清依轻声提醒,她终是堪堪回过神来。剑圣刚刚舒展的眉随即再聚拢一处,这名不起眼的小徒孙,要不是她在清儿面前侍候,他早就不记得她的存在。风剑心确实还算忠心,就是反应太慢,还是右手伤残,终其一生,成就也极有限。
这次要不是洛清依执意让她来施针,洛天河是万万不会教她的。神色阴沉的将她叫进屋去,洛清依朝她略微点头微笑,小姑娘心中微苦,勉强回以浅淡的笑容。
洛天河进屋就将九针包摊开放在桌上,坐下来与她说道,“你大师姐都与你说过了吗?”风剑心以为他说的是针灸治病的事,轻声回道:“说过,弟子,弟子虽不才,也当尽心尽力,不敢怠慢。”洛天河微微颔首,却长叹着,说起一桩前尘往事,“唉,也是清儿命苦,绣儿坎坷啊。十三年前,君儿和绣儿还有静慈前往江南映苏办事,当时年轻气盛,行事不够沉稳谨慎。与南疆药师城的萧氏子弟冲突,不慎被下风花奇毒。所幸那人的道行尚浅,承蒙摇花隐谷主相救,她们总算保住性命。可惜静慈从此久病缠身,绣儿中毒虽浅,奈何当时有孕在身,毒素已然传给腹中胎儿。我与逸城那段时日忧心忡忡,就怕秦洛两家生下的孩子四肢不全,或者无法存活……”
风剑心不料师姐的病居然因此而来,难怪五师叔说“当年不知天高地厚,以致病体沉疴”,原来是这样。五师叔对大师姐总是格外关怀,在峰外偶遇时,总会关心的问询师姐的身体状况,不止亲自为她施针渡气,还不时送食送药,对她很是体贴备至。就连那位雁师姐,因着三年前那一顿好揍,风剑心至今也不敢与她太过亲近,不过她也时常来替大师姐治病,这点让风剑心对她很有好感,甚至已经忘记当年经受的疼痛。
“苍天怜见,孩子总算能安然无恙的出生。谁知出生不到三个月就开始温病不退,小病频仍,后经诊断才知她是天生残脉,体虚气弱,易犯病魔。”风剑心却疑惑不解,大师姐明明是气盛过强,力盈而亏,怎么会是“体虚气弱”呢?
“那时遍寻天下名医,始终无人有良方妙策,我等正心急如焚,以为命该如此之际,终有一天……”洛天河叹息回顾,思绪飘远,“万重山摇花隐来人,奉上九针及导气归元,金针渡穴的秘法,说南宫谷主殚精竭虑,废寝忘食,终研究出此等救命之法。依法不辍,可延年续命,或有朝一日,能拔除病根,也未可知。”风剑心欣慰道:“大师姐福缘深厚,自有天佑,合当她命不该绝。南宫谷主医者仁心,不亏圣手之名。”
洛天河叹道:“江湖中人总有些刀伤剑创,痼症顽毒,难说自己没有求医问药的时候。是以无论是黑白两道,正邪各方都很给摇花隐的面子,不会轻易与南宫浮为难。但是医圣此人深居简出,性情古怪难测,行事亦正亦邪。不过因摇花隐弟子悬壶济世,救死扶伤,故而能居正道十二宗之列,实际摇花隐与我派的交情不深。南宫谷主何以如此不遗余力,至今还未可知。”话题到此结束,洛天河语重心长道,“我与你说起这些,就是想告诉你,这救命之法来之不易,望你尽心尽力。你要知道,这针灸之术,但凡一针稍有差池,清儿恐有性命之虞。你且将这幅图的经脉走向,穴位次序牢牢记好,三日之后,我来考校你。”
说罢,没有半句赘言,剑圣款款而去。
风剑心捧着穴位经脉图卷,认认真真的记读。她因着资质泛泛,就比别人更加努力的死记硬背,务求滚瓜烂熟才肯罢休。是以,洛清依进来时,见她神情专注,默默立在她身侧,本来张口要叫她,终是生生忍住,欲言又止。
她原本只是不愿和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就怕爷爷和外公以此相挟,要她嫁给纪飘萍。为此,她甚至不惜引气上冲,让自己昏厥过去。适才在外等待之时,忽的想到,若是要小师妹为她施针渡穴,那不是要和心儿裸裎相见?
不不不,心儿是施针之人,不用除去衣裳,那就是要她一个人受此窘迫,一念及此,不禁又羞又急,心慌意乱起来。
其实最先使这针法为她拔毒祛病的人是她已故的娘亲秦绣心,秦绣心不在时,就让其他人代劳。那时有个侍女原是不错,可惜她不会半点功夫,洛清依的病更不好尽人皆知,是以由她的祖父洛天河代劳。
剑圣洛天河是一派大宗师,听声辩位还在其次,据说功力高到一定的境界,双目皆黑,仍能凭藉外扩的气机描绘出面前的人形事物来。剑圣虽是她的亲爷爷,在她面前却还不能失仪失礼。为她治病之时,以黑布蒙蔽双眼,全凭气机描绘,在一丈之外为她施针。后来的五师叔和三师妹当然没有这样的功力,可在她们面前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窘迫和忐忑。
念及此处,就不免有自绝后路之感,心里暗暗沮丧,忍不住道:“你瞧得这么认真做什么?这又不是武功秘籍,竟然这样上心。”“师姐,你什么时候进来的……“风剑心回道,“这虽然不是武功秘籍,却比秘籍还要重要百倍。”
“嗯?何以这样说?”
风剑心望着她,一句“师姐的性命当然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”就要说出来,堪堪收住,“大师姐,大师姐他日能不能和小公子喜结连理,就全看这针法的奥妙了,我自然是要上心的。”洛清依秀眉还没舒展,心里就像中了一击重锤,她轻轻牵扯唇角,冷笑道:“是以你是想将我早早治好,然而要将我送给哪家的小公子啊?”风剑心怔愣,连忙解释,“怎么会?那自然是,是大师姐喜欢的那个……”
洛清依这时连笑也不想笑,后悔当初向她编出什么心上人来,现在小师妹时不时就有意无意的拿这来刺她。哀哀一叹,悠悠离去,留她独守空房。
风剑心暗暗作苦,不禁胡思乱想起来。真想不通,师姐心里既然有喜欢的人,却为什么不和两位老祖宗说,好像也不想自己提起的样子。她虽然没有倾慕的对象,却也听过“朝思暮想,魂牵梦绕”这种情爱的体验,然而师姐一说起那人,总是讳莫如深的模样……
倏然,一道灵光划过脑海,风剑心恍然顿悟。
是了,是了……
师姐总是不愿提及,也不敢和老祖宗们商量,那想来定是喜欢上不能喜欢的人。
可她深居天枢峰不出,有什么机会能接触到这样的人呢?要是寻常的天枢弟子,能攀上她这样的高枝,怕是做梦也要笑醒,就算师姐直言也无妨吧?难道还有人能拒绝这样好的师姐吗?
没有人会不喜欢师姐,那定然是师姐不能喜欢的人。能接触到风香小筑的,那想必就是师叔们了!
风剑心步步推演,愈发感觉真相已经近在眼前。虽然这样揣测师姐的心思太过卑鄙可耻,可是这念想一起,就再也没法置之不理。
那么会是哪位师叔呢?玉衡的五师叔是女子,虽然未婚,可以首先排除;四师叔整天沉迷打铸兵器,与四师兄常年没下过问剑台,据说常过家门而不入,这样不解风情,应当不是大师姐喜欢的类型;三师叔成婚很早,连二师兄现在都已经年满十八,这年龄上就有点不好匹配;六师叔铁面方正,谁见他都要怕些,大师姐会喜欢吗?七师叔倒是仪表堂堂,且为人和善,但是成亲已有五年多,去年刚刚生下女儿……
难道是他?
左思右想,就有些领悟,总觉得七师叔尧景飞就是洛清依说的心上人。师姐和师叔是师叔侄的关系也就罢了,毕竟不是亲叔侄,老祖宗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