跳,却还不敢回头,背着身点头回道:“是,我知错,师姐,以后再也不敢……”“你在干什么?”洛清依心觉有异,见她站在墙边,疑惑问道。风剑心支支吾吾的解释道:“我,我就是口渴,就,就……”
“你转过来。”洛清依忽然道,风剑心犹犹豫豫,不知如何是好。“我让你转过来!”洛清依还从未有这样强硬过,小姑娘心里害怕,转过身,埋着脸,一言不发。洛清依掌着灯,见她双手背在身后,膝盖却已磨破,脏兮兮的,还渗出血迹。心当即就狠狠的提起来,说话也不由发颤,“抬起脸来。”风剑心咬着唇,终是抬起脸。但见她左边的额角高高肿起,眼眶发红,像是哭过的模样。洛清依不知怎的,心里就疼的快要站立不住。堪堪撑着桌角扶住,一股无名怒火就窜上心头,她沉着声音问道:“是谁欺负的你?”风剑心听她言语凉薄,冷厉如刀,不禁打个冷颤,稍抬眼眸,见她神色阴沉,全然不见往日那种温婉柔和,她下意识的辩解道:“没,没人欺负我,是,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。就在李花林那里,你知道的,那条路有点滑,天太黑,我,我就……”
洛清依缓步上前,那双眼睛锋芒凌厉,咄咄逼人,风剑心身体发软,身后的左掌死命掐住右腕,掌心沁着冷汗。她忽然就恐惧起来,无家可归时,孤苦无依时,命悬一线时她都没有感到恐惧,而现在她居然在害怕,她怕惹恼师姐,她怕师姐打她骂她,怕师姐将她赶出小筑,那她就真的会无处可去,孤苦无依。
玉白的纤指映入她的眼帘,轻轻按在她的额边,洛清依的声音凉凉的,软软的,却很温柔,“疼吗?”温柔到,风剑心差点以为自己是她重要的人,她倏然就湿了眼睛,望着洛清依温柔的眸,眼泪就簌簌往下落,唇在不住的抖。
这一生都不曾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,没有人会在乎她疼吗?饿吗?还好吗?
那一刻,风剑心真的觉得可以为了她去死。
风剑心其实是太过纯澈的人,要是有人对她好,对她温柔,她就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。“师姐……呜,呜呜……师姐……我,我疼……我好疼啊……”终究不过是个孩子,她垂着脸,不敢往洛清依身上靠,谁知这过分温柔的姑娘却将她抱在怀里,用柔软和温暖的情感抚慰着她。女孩一边哭着一边去推她,“别,别……师姐……我,我好脏……”洛清依被她的情绪感染,不禁热泪盈眶,“乖,心儿一点也不脏,心儿干净得很。哭吧,哭出来就好受些,师,师姐陪着你哭好吗……”
风剑心就再也压抑不住,放肆的嚎啕大哭起来,幼年的苦难,污秽的羞辱,傲慢的践踏,这些年受到的难过和痛苦,就在这一刻发泄出来,悉数落进洛清依温柔的宽容里。洛清依也不知道,为什么看着她落泪,心里就会感到滚烫的疼痛,以及茫茫而来的悲伤。洛天河说的没错,风剑心和洛清依本质上是同病相怜的人,同样的寂寞和孤独,内心同样荒芜和渴望……
等到风剑心的哭声渐渐停歇之后,洛清依才察觉到脸颊湿透,眼角发热,视线模糊,原来居然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哭起来。“瞧我这师姐当的真没出息,就会跟着你一块哭,你的膝盖还有伤呢,可不能耽误了。”洛清依将风剑心从她怀里扶起来,让她在竹凳上坐好,那女孩还在抹着眼泪,喘口气都是磕磕绊绊的。“唉呀,你手上都是伤,可别抹了。”洛清依取出手绢,沾湿拧干之后,替她擦拭额角的淤青,再取过她挂着的毛巾沾湿,帮她擦拭手脚的伤口。擦完习惯和左掌,却迟迟不见她的右掌,“拿出来。”风剑心埋着脸,将右手死死藏在身后。
洛清依疑惑,“怎么不听话?右手拿出来。”洛清依伸手去捉,风剑心死死攥在身后。洛清依眼眸一敛,刻意沉着声道,“心儿,听话!”风剑心被这称呼怔住,洛清依顺势将她右手捉过来,终是见到女孩不想让人看见的秘密。那只右掌,五指和掌心都是细细密密的伤痕,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手腕上那一道极深的苍白伤痕,还有五根手指略微萎缩,呈现出不规则的诡异畸形。
洛清依愣住,她忽然想起,在相处时,风剑心总是刻意遮挡右手,现在她好像隐隐知道怎么回事。
“你的手?”
风剑心把手抽出来,藏在袖中,不敢抬眼望她。她不想这样丑陋畸形的手让师姐感到不适,更不想真的看到轻蔑和憎恶的眼睛。
“是谁伤害你?”洛清依心疼的问,这应当不是最近造成的伤痕,从伤处看,愈合的肌肤已经生出死皮,这伤痕应该有些时候。风剑心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,恐惧的抱着膝,蜷缩在竹凳上,瑟瑟发抖。洛清依也没再问,内心惊怒交集,眼眸倏忽泛红,默默的帮她除鞋脱袜,甚至亲自帮她把裤脚撩到膝盖处,小心的替她清洗。
风剑心忽然按住她的手,轻声道:“别这样,我当不得师姐这样对我好。”洛清依果然停下来,蹲在她面前,握着她的手,静静的等着她。半晌,风剑心哀凉的声音传过来,以近乎绝望的语调,“这只手,是不是很难看?我一直,一直藏起来就是怕你知道我是个残疾,怕你会嫌弃我,不让我再跟着你了。”
洛清依忍住心中那些郁苦的情绪,却发现就连轻轻的叹息都是满满的心疼。
“对不起,我没告诉过你。我不止是个残疾,原来在未县的时候,我还是个花子,花子知道吗?就是要饭的乞丐……”这就是她的出身,像是烙印一样,刻在她的灵魂里。风剑心悄然抬眼去看洛清依,师姐那双恍惚的眸里透出锐利的冷光,像是冰冷的刀刃。她的心里顿时涌起惊涛骇浪,原本惨然的容色更加的苍白绝望。
但是,这双眼里唯独没有轻贱与憎恶。
洛清依虽然久在深闺,江湖轶事也早有所闻,据说江湖最不入流的恶霸强盗就会使用“采生折割”的办法,伤残他人,迫人行乞,手段令人发指。
风剑心见她并无嫌恶之意,深深呼吸,安下心来,再接着说下去,“我其实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那样的,听带着我要饭的老大说,他是从牙婆的手里将我买回去的。因为爹娘生下三四个姑娘,没要到男孩,没钱,就把姐姐们都送了人。我生下来身子就差,体弱多病,所以没人要我。”
洛清依拿走她的毛巾,开始帮她擦拭伤口,风剑心已经不再那么抵触她的触碰。
“原来是打算将我卖到那种,那种女人侍候男人的地方……因为年纪太小,那时候我才四岁,人家也不想养那么久,我长得也不好看,最后就只能跟着吴老大去要饭,还有……做扒手,去偷钱,偷饭,什么都偷……所以,师姐……我不是什么好人……”她抬眼望了望洛清依,怕她不能原谅她偷鸡摸狗的卑劣行径,那女孩却似惊魂未定,柔声安慰她,“你一个女孩子家,在这世上终究是太苦太难了。不过幸好他们有眼无珠,不知道你生得好看。苍天保佑,总算没把你卖到火坑里去。”
风剑心知道她在用温柔抚慰她的不安和恐惧,心怀感激,续道:“吴老大是我们乞丐和扒手的头目,听说他上面还有人,不过我没见过。我手脚笨,经常偷不着东西,老大就不给饭吃。不能吃饭不能睡觉,就没力气跑路。最后还是只能去要饭。”
“直到六岁那年的冬天,有个喝花酒的醉汉往我的碗里扔下一两银子……”风剑心紧皱着眉,左手忽然死死的捏住右手的手腕,那该死的手腕仿佛在隐隐作痛,她克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。她不愿再去回忆那些残忍的恶意和痛苦的无助。“他们,他们没要到钱,他们看到碗里的银子,就,就发狠的打我,他们抢走钱,然后……然后……”风剑心拼命咬着唇,直到一道血线从她的唇角渗出,洛清依见她在不住的颤抖,遂轻轻拥抱着她。
心脏钝痛苦闷,像是她的旧疾要发作一般,“不说了,不说了,都已经过去了,不要怕,师姐保护你……”
“他们,他们捡起碎掉的瓷片,一点一点的……慢慢的,割断我右手的手腕,他们说,这样……这样能,要更多的钱……我,我……”回忆着那些丑陋肮脏的梦魇,恐惧和悲伤的眼泪,流进心里。
从那以后,风剑心沉默寡言,怯懦畏缩,也即使这样,依旧是乞丐们发泄愤怒的对象。她挨打的时候从来不哭,有时还会像野狗那般扑上去咬人,那里的乞丐都叫她“小疯子”。
夜晚梦回之时,风剑心还会被噩梦惊醒。破碎锋利的瓷片在手腕来回切割,挑断手筋的痛感仿佛至今残留在手上,让人想起时,脊骨生寒,胆战心惊。
洛清依把她的头按在肩窝处,抚着她的发,温声软语道:“没事了,没事了,这些都过去了,以后有师姐陪着你。”风剑心在她怀里轻声道:“师姐,我是不是很没用?”“怎么会呢?师妹会挑水劈柴,洗衣做饭,这些师姐都做不来呢。”
风剑心道:“师姐,你别对我这么好,要是以后你不对我好了,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洛清依笑道:“那你就别离开我啊,一直在我身边,师姐会一直对心儿好。”风剑心泪湿的脸颊微红,“师姐,你叫我……你叫我心儿,我,我真高兴。”洛清依莞尔,“我都不叫你师妹了,你是不是也该换换称呼?”风剑心晃晃脑袋,“师姐就是师姐,要是让人知道,让人知道,要怪我的。”
“谁怪你?”洛清依顺势问道,风剑心没防,直接说出来,“就是天璇峰上的师兄们。”
“原来是他们欺负的你。”洛清依眸光骤冷,风剑心惊觉失言,师姐冷笑道:“原来是他们在仗势欺人,哼哼,师叔不在,这些混账东西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!心儿你尽管放心,大师姐饶不了他们!”素来温文尔雅的洛清依居然都用上”混账东西“来骂人,可见这次是气的够狠。风剑心立时不再说话,洛清依这样替她着想,她要是再不知好歹的替别人求情,那就要伤透她好师姐的心了。
“心儿,你也是,若想不受人欺辱,你就要先把武功练好,等你武功够高的时候,尽管一拳一个打回去。”
风剑心闻言眸光微黯,为难道:“可是师姐,太师父……老祖宗说我的资质不高,又,又有残疾,练武注定不会有太大的成就。”洛清依却甚是坚决,“那也要练,练了总比不练强。师姐身染膏肓之疾,你右手缺陷,凑成一对,我们正好一起练。”风剑心听她说的坚定,也不禁有些跃跃欲试,这念想才起,忽叫现实打落尘埃。
听她悠悠一叹,洛清依问道:“你为何叹气?难道是信不过师姐?”风剑心沮丧道:“我自然是信师姐的,不过,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
“我出身卑微,没有去过学堂,我没念过书,一个字都不识的。”风剑心悄然观察她的脸色,还以为她会大失所望的放弃,谁知洛清依却不以为意道:“这有什么难的?从明日起,师姐就教你如何断文识字,知晓天文地理,通达仁义礼仪,你就放心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