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确定要帮我实现?”
“我说出的话,自然算数。”
气氛太和谐,张俊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。他清了清嗓子,刻意避开对方视线:“那个……我想和你仙魔势不两立,各自稍事休整,然后完成一次旷古绝今的决战。有我没你,有你没我的那种。”
“……”
令狐荀看着他不说话,居然连表情都未变,仍是一副极度认真的模样。
“哎,就说你不要随便……”
“这是你,发自内心所想?”
这倒把张俊人问得一噎:“呃……”
扪心自问,他与男主无冤无仇,无非是嫉妒眼红过一阵,总归也算共患难过的好基友。生死决斗这种事,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。而且这刀剑无眼,伤了对方和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。
全怪系统这个小辣鸡。
“既不是你心中所愿,那就不算,我不会帮你。”
张俊人也没指望他真答应,轻叹了口气:“我心中所愿,无非是安心活着。”
令狐荀耳朵一动:“你到底受谁威胁了?”
张俊人有苦说不出,沉默着摇了摇头,嘀咕道:“算了。”
令狐荀还要追问,这时一颗米粒大小的红色蛊虫突然从张俊人胸口衣襟处爬出,颇为费力地扑腾到两人之间,被他翻手捉住。
“别乱动!”张俊人急声道,“可能是我的接应。”
令狐荀没有执着,将手心摊开,缓缓搭到张俊人肩膀上,就听那蛊虫说道:“尊上,你现在何处?乐南山庄眼下乱成一锅粥,从上到下在严防死守,细细盘查,怎的我们的人赶到时,你已经不见了。”
张俊人又惊又喜:“长云,可是你?!”
“是属下。”对面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,快告知我汇合点,见面再说。”
张俊人正要将兴丰楼脱口而出,想起掌柜的刚刚出生的孩子,一时又开不了口。
“去莲勺城内的江古茶庄。”令狐荀当机立断道,见张俊人迟疑看他,又补充道,“此乃少阳派门下的一点私业,青姑便隐匿在那处。”
张俊人立刻意识到他的意图。
所谓大隐隐于市,眼下乐南山庄中出了这么大的动静,肯定各大仙门都在调集人手到处搜人。
不论往东南西北都会有遇到追兵,倒不如在仙门眼皮子底下按兵不动。至少他们反应过来自查自纠还得一阵。
“尊上?”
“听他的,去江古茶庄。”
张俊人收回蛊虫,对他抬了抬流血的手臂,血链还在二人之间流转,一刻不停。
“这玩意儿先拆了?若真遇到追兵,也方便动手。”
“好。”令狐荀干脆应了,默念口诀停了血煞之力。
再抬眼时,却看对方一脸古怪复杂的表情:“不怕我再突然跑掉?”
“我已向你坦明心迹,你信也好不信也罢,我不会骗你。”令狐荀若无其事道,“你若真要走,没关系,我非但不会留你,我也跟你走。”
“……”张俊人心知一时半会估计没办法改变他已经走歪的思路,暂时也无法摆脱他了,只好咬咬牙道,“还愣着干嘛,那就走呗。”
莲勺城西南角,江古茶庄的二楼厢房内。
这间堪称宽敞的上等厢房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拥挤过。十个穿着各色仙门衣袍的壮汉将整个房间挤得脚不沾地。连床上都并排坐了三人,此刻正在因为到底是谁的脚那么臭悄声争论个不休。
张俊人跟令狐荀是从窗户进来的。
见此情景,双方同时噤声。
然后是十人不论站着坐着,齐刷刷地朝他行教中之礼,无声抱拳。
张俊人连忙摆手制止。
不远处长云和青姑礼毕后,坐回圆几边喝茶,还挺安逸。
张俊人是真没料到场面如此之大,人数如此众多,怕被人看到,转头要将窗户合上,就听青姑嫌恶道:“尊上先别关,稍稍打开条缝,我都快被这帮臭人给熏死了。”
此话一出,立刻引来那帮彪形大汉不满,便要出声争辩。长云适时道:“住嘴。”
那帮子人又蔫蔫缩回头去。
张俊人瞅着这些人大都脸生,但好歹也有几个认识的,冲其中一人问道:“死部最精锐的影卫这回全部调出了?”
“是。”那人正是前阵子替魔尊杀过抚浪妖的影卫甲。他穿着一身朱白色袍子,在地上盘腿而坐,背脊开阔,肌肉虬结。一张国字脸看着就是个正义非凡的侠士,铁骨铮铮的汉子,谁能想到其真实身份竟是魔教死部实力排名第一的魔修?
“把你们都派出来,谁镇守在教中?被偷家怎么办?”
这种问题实在有些难为影卫甲,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长云。
长云答:“此乃东幽使与云门主共同商议的结果,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。”
张俊人心知肚明,先不理他们,与令狐荀一道围坐到桌边,上下打量长云一眼:“你身体渐好了。”
“没多大事。”
说是这么说,但水牢那种地方,想想也不是什么好待的。张俊人不信:“你把衣服解开,让我瞧瞧伤势……”
“尊上!”
“阿玄!”
不等长云抗议,旁边兄妹两个倒是齐齐开口。青姑瞧了一眼令狐荀,对张俊人道:“众目睽睽之下,我一个女子还在这,你让长云脱衣服,不太妥当吧?”
“那有什么?你转过身去,或闭目不看不就好了。再者,我又不让他脱光,就看看上身,看看腿,不妨事的罢?”
“如何不妨事?”令狐荀僵硬了一瞬,才道,“你又不是医者,看了又有何用?没必要白花功夫。”
长云也揪住自己衣领:“尊上,真不妨事。莫要引人误会。”
“误会什么?”
难不成关心下属还关心出错误来了?
长云收获一圈精彩纷呈的眼神,慢吞吞道:“属下要替亦奇着想的。”
“?管他什么事?”张俊人才说完就明白过来,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,努力假装无事发生,“那个……说一下现在情况。我听仙门那边有口风透露,他们趁屠魔大会之时,分了一队人马偷偷前往魔域企图偷袭我教。诸位都知道么?”
几个影卫与长云均点头,张俊人又问:“此事可有核实?教中现在是否还好?”
长云道:“已经通过灵音蛊递消息过去,教中现有三大使者坐镇,暂未收到任何消息。”
“北泽使和南光使也都放出来了?”
“是。两位都是老人,懂得审时度势,并未表现出太多不满。”
张俊人嗯了一声:“嫌疑都洗脱了?”
长云点点头:“东幽使那边的结论是,教中出现内奸仍属早年旧事。联系断在西冥使那处,他死前很可能就已将路线图泄露。只是最近才被仙修们拿出来说事。”
“宿灵有说,需要我们如何配合救援么?”
长云却摇头:“东幽使的意思,尊上既然已经在外,就先不必再回去涉险。若有精力,可以外出寻求十绝穿心丹的解毒之法。待到教中之乱清理干净后再回去。”
张俊人听着不对劲:“你是说教中现在水深火热,朝不保夕,我作为魔尊要逃得远远的?去找寻法器?他在开玩笑么?”
“属下瞧着,东幽使是认真的。”
一时间厢房里无人说话,纷杂的呼吸声清晰可闻。
张俊人不语,细细思索了一下前因后果,突然抓住点什么,转头问影卫甲:“你们死门的兄弟们,现在留在教中的死士还剩几人?没记错的话,应该有一部分被派去炎阳岛找太初灵锁了?”
“是不是找这个属下不清楚,但不是部分,是全部。”影卫甲挠了挠头。
“整整28人,眼下都不在教中?”他倒吸一口冷气,但见影卫甲没有否认,越想越触目惊心,“上次在范家村附近的草市上,十二杀手已经全军覆没,哪怕短期内再补上人来,实力也大不如前。如今二十八死士与十影卫均已出动在外,那教中到底还剩下什么人?”
众人面面相觑,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长云努力想了想道:“负责防御工事的杜部全在,还有桑阴……云门主并一众死门教中也都在,以及伤部、惊部……”
他虽这么说,但众人都知,全教精锐力量主要看这些高级杀手,其他不过凑人头的小喽啰。
若能打的不在,对上众仙门的高阶修士们,剩下的人基本就是一张脆皮。
再联想起先前宿灵与他所说之策,该不会……这傻小子疯了,在家中唱什么空城计吧?
怎么唱?拿命唱吗?
张俊人越发坐不住,手脚冰凉,猛地起身:“躲什么躲?我们必须尽快回去。”
“可是尊上……”
“干什么,你违抗本尊的命令?”他目光如炬,对长云怒目而视。
长云顿住,青姑却紧接着开口:“尊上,不可。他们身上都被下了生死蛊,恐怕这次,东幽使下的是死命令。”
张俊人面色阴晴不定,胸口起伏,眼光掠过屋里的每一个人:“你的意思是,全都被下了,包括他?”
他指向长云。
青姑缓慢而严肃地点了点头:“是。”
张俊人沉默好一阵:“你不是一直在跟着宿灵学蛊术么?不能反制他?”
青姑离了座位,单膝跪地:“属下学艺不精……压不过东幽使。”
有那么一瞬间,张俊人想找出灵音蛊来,把宿灵臭骂一通,恨不得拿自己手里的生死蛊威胁他,叫他停下这种疯狂举动。可是他也明白,宿灵根本不怕死,自然也不会听他的。
宿灵满心所想,就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。才不管这是不是他想要的。
看来他与他先前费的那些口舌,表面上看是对方乖乖答应了,实际上不过虚与委蛇,是半点都没听进去。
张俊人越想越气,怒急攻心,一掌拍到小几上。骇得房中众人俱是一震。
那小几咔嚓一声轻响碎成数片,散了一地。
他手臂上的伤口裂得更开,血水滴滴答答,顺流而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