桢沅十三年，天都。

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惹得人心烦闷，雨滴往下滴落水洼氤氲成圆圈，缉妖司大门口，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高大挺拔，白衣的男人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裙摆。

听起来不太开心。

“衣服脏了。”略青涩的脸有些稚气，高高的马尾身后的长发卷成波浪，眼珠是浅浅的颜色，唇微红。

他身侧撑伞的男人微微勾唇，使了个小法术，玉衡裙摆的污渍立刻就消失不见，呵笑，“叫你穿玄色不穿。”

玉衡脸上是生动的愠怒，“不穿，谁让你出来的。”

男人一挑眉，“小家伙怪起我来了？”

玉衡偏头，瞥见缉妖司的牌匾，叹气，“他们要杀你，你还自己过来。”

“让你待在家里又不待。”男人无奈摇头。

门口，一名士兵坐在地上，背靠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柱子，头一点一点的垂下，显然正在打瞌睡。

突然，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打破了这沉闷的宁静。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，睡眼惺松地抬起头，看向站在台阶下的两人。

“缉妖司重地，闲人勿入。”守门士兵的声音带着 几分沙哑和疲惫，显然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。

“我前来拜访卓翼宸大人，烦请您代为通报一声。”

门卫士兵问道：“拜帖子呢？”

赵远舟回答：“没有。”

门卫士兵疑惑：“那你来拜会什么？”

赵远舟轻笑：“闲得无聊，来找卓大人讨杯酒喝。 ”

门卫士兵不耐烦地摆手：“卓大人日理万机，哪有功夫陪你喝酒。像你们这样仰慕大人威名，慕名而来的访客，我可见得多了！快走快走！”

赵远舟淡然说道：“可我不是人。”

门卫士兵闻言一愣。赵远舟继续说道：“我是妖。你去通报一声，告诉卓翼宸大人，他一直想杀的妖，朱厌，来找他了。”

这直接把门卫士兵吓得半死，屁滚尿流爬起来往门内跑，“妖、妖怪！妖怪来了！卓大人——”

赵远舟侧身，伸手抚了抚玉衡胸前的小辫子，下巴示意他离开这里，“不回去的话就去后面躲着。”

玉衡哦了声，“去就去。”往后面的巷子里跑，全程动作行云流水，只剩铃铛声残留，望着他飘逸的背影，赵远舟只能笑笑。

这是他养的人，就是脾气太骄纵了。

不过模样生得那样好，也是可以原谅的。

他嘴唇是微微的笑意。

躲在暗处的玉衡偷偷探出脑袋，赵远舟已经进去，门被关上，他看不到里面是何场面。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能伤害到大妖的，至少他现在没有见过。

玉衡转身准备离开，走了几步，他回头看了眼，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偷偷来这儿的场景。那时他爬上墙，年纪小法术也不熟练，下却下不来了。

他犹豫了瞬间，里面就传来对话声。

他藏匿好，看下去，是一个大约十多岁的少年，四肢修长，身着黑衣，显得英姿飒爽。面貌清秀，气质温文尔雅。他的眼瞳颜色异于常人，略显浅淡，隐隐闪烁着灰蓝色的光芒。

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自己，径直走近院墙。玉衡把身体佝偻更下，呼吸都不敢发出。

底下的少年仰头盯着那一截白色的服饰，“下来。”

玉衡龟缩不动。

少年笑出声，他干脆道，“趴在墙上的人，我看到你了，下来。”

玉衡知道他在说自己了，抬起头，阴霾的天气里所有一切灰雾雾，唯有这张脸如此莹润泛着光泽，少年惊艳凝视，话也忘记说。

“叫我干嘛？”明明是自己偷偷藏在别人家墙上，还训斥他，胸前的小铃铛悦耳动听，玉衡随手拾起一块碎瓦片朝他扔去。

少年站在原地。

他没有用法力，脸上被划伤了口子，血流到下巴。

“你！”少年终于生气。

玉衡见闯了祸也不慌张，坐在墙上随后小心站起来想跳下去，他深吸口气，盯住地面，猛地一蹬，整个人往下冲。

看他毫无法术的模样，少年念及口诀，身形极速瞬移，伸手把他紧紧接到怀里，

感受到自己被接住，玉衡睁开眼，是少年生人勿近的脸，还有被自己刚才划伤的口子。

少年一直看着他，淡蓝色的眼里起自己惊讶的表情，玉衡凶狠地瞪他，“放开我，不然要你好看。”

少年才堪堪回神，只觉这张脸实在莫名熟悉，他确信自己十多年来从未见过，像是上辈子的事情，他说，“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。”

这实在是如话本小说中的登徒浪子台词一摸一样，玉衡气恼，抬手扇了他一巴掌，“放我下来。”

无端又被打了，少年也有些脾气上来，一把放下来他，玉衡摔在地上气得龇牙，少年也怒目相视，玉衡骨碌站起来，又上前一巴掌下去。

少年捂着脸，眼睛瞪着他，“你！你！”

玉衡听到大厅的动静声，眼珠转了转，快速冲到门口不见了。

看他跑得如此快，少年跺脚，竟然敢明目张胆跑到缉妖司欺负他了，他定要查查这个人到底是哪家的孩子。

不仅面若好女，还跟姑娘家般爱生气。

过了没几日，他在院中习法术时，竟在院墙上又见到了那个毛茸茸的脑袋，也不说话，就盯着他，那张脸太过美和纯，导致很容易让人忍不下心。

起初玉衡只是想瞧瞧他脸上的伤好了没，后来看他对自己没有恶意，也因为无聊经常趴在墙上看他，春去秋来，少年说他叫卓翼宸。

“我叫玉衡。”

他们在一起过了很久，某一日不知怎么，他很伤心地躺在雪地里，玉衡不会安慰人，抬手擦他的眼泪，后来才知道，是因为他哥哥死了。

少年泪眼朦胧，起身轻轻抱住他。

回去后，赵远舟第一次生气了，他是活了很久的大妖，情绪波动并不大，嗅玉衡身上的味道，眉一皱，以安全为由不再让他出门。

回忆戛然，玉衡踩进了个深水洼。

雨又下起来，前方街道中，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凄楚地坐在地上，她的头发被打湿，似乎在哭泣，莫名有些熟悉。

玉衡站在她身后，伞倾斜遮住她。

“姑娘，是受什么委屈了吗？”

清丽典雅的女子侧头，她脸上雨水流动，眼前因为眼泪而虚无，她不断眨着眼，男人略关心和疑惑的脸才逐渐清晰。

“姑娘？”

天地间仿佛停滞。

她轻轻启唇，“是……你。”